漢服還是胡服,從2300年前説起

2020-06-23 09:38:00來源:中國青年報

  中國衣裳

  漢服還是胡服,從2300年前説起

趙武靈王(繡像本《東周列國志》)

匈奴人的左衽服裝(明《三才圖會》修補)

  戰國時期,中國出了一件跟服裝有關的大事。這件事在《史記》當中,不算標點符號,司馬遷就用了1500字來講述。這件事讓一個諸侯國軍力大增,滅掉另一個國的同時還向北擴張了上千里之遠;這件事後來演變出一句成語,意思是取長補短、勇於改革,從它開始,祖先的思維變得更加開闊了。這件事,就是發生在2300年前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漢服和胡服有什麼不同

  要想弄清楚趙武靈王為什麼要搞胡服騎射,就要首先弄清漢服和胡服有什麼區別。

  所謂“漢服”,就是漢民族的傳統服裝,是黃帝開創、周朝建制、漢朝修補定型的傳統服裝體系。在趙武靈王的時候,還沒有“漢服”的稱謂,但已經形成了早期的典型風格,方便起見,還是稱之為“漢服”。

  所謂“胡服”,就是當時北方遊牧民族的服裝,今天這樣稱呼只是按照歷史習慣,已經不帶任何偏見。56個民族的服裝就像百花盛開,歷史上的時尚,很多也是兄弟民族互相借鑒融合所創造的。那麼,漢服與胡服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呢?

  其一,上衣下裳與上衣下褲。漢服最典型的形制是上衣下裳,史傳是由人文初祖黃帝設計的,上衣象徵天,下裳象徵地。黃帝的歷史地位非常高,所以後人不敢隨意改動。並且從生活角度出發,在當時氣候溫暖、面料粗糙的情況下,下身穿近似于圍裙的裳顯然更為舒適。先民在田地耕作,身著短裳也可以明顯減少清洗次數,使服裝更為耐久。相反,北方遊牧民族由於天氣寒冷,經常行走于野草荊棘之間,還有騎馬的需要,所以胡服以上衣下褲為典型形制。

  其二,左衽和右衽。漢服有一個典型特徵是右衽,而大多數遊牧民族採用的是左衽。右衽就是把左邊的衣襟朝右邊遮過去,左衽相反。

  關於漢服右衽的文化根源,歷史文獻上交代得並不清楚。大致有兩種説法:一是開天闢地的盤古在倒下的時候,左眼化為日,右眼化為月,因此左為陽,右為陰,所以衣襟從左向右遮掩的右衽是陽包陰,為活人穿著,而左衽為陰包陽,古代死者入殮的壽衣採用左衽;二是隋唐學者孔穎達的解釋,活人抽解紐帶以右手為便,所以採用右衽,而去世的人不需要解開衣帶,所以左衽,這一説法顯然牽強。

  其實,從生活角度和力學原理進行分析或許更為合理。農耕民族勞動常揮右手,所以右邊的袖子所連的衣襟略小,才會動作輕便;而遊牧民族以騎馬射箭為重要動作,常左手擎弓,所以左襟略小會相對省力。當然,今天的面料明顯輕薄,紐扣和拉鏈都得到了充分發展,左右衽在生活中的差別已經很小了。現代男裝採用右衽,女裝採用左衽,僅僅體現的是男女之別。

  其三,文與武的傾向。除了衣裳衣褲和左衽右衽這兩種最明顯的差異,胡漢之服還有如下不同:漢服寬衣大袖,胡服短衣窄袖;漢人腰係布帶,胡人腰纏革帶;漢人腳穿草鞋或布鞋,胡人則足蹬皮靴。

  總體來説,漢服的主要特點是天人合一和強化禮治。天人合一強調順遂自然,強化禮治更要彰顯文德,所以漢服顯得平和、寬鬆、優雅,但也因此缺乏戰爭的便利性。而胡服,因為要對抗惡劣的自然環境、長期處於漂泊的生活狀態,更重視保暖和搏擊需要,更多要求移動的便利性,所以相比漢服,更加簡單、幹練、威武,在作戰方面有明顯優勢。

  趙武靈王是戰國人物,正值天下大爭之際,所以希望引進胡服來武裝軍隊,也是出於現實需要。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打開漢民族思維的一扇窗

  漢服和胡服都有其形成的道理,所以趙武靈王提出胡服騎射,既改變文化傳統又影響現實生活,難度可想而知。當然,他從14歲開始當國君,到此時已經幹了19年,很清楚在爭取重臣支持時,必須做通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自己叔叔公子成的工作。

  趙武靈王派了一位大臣去了叔叔家,在寒暄之後説:“在家裏聽長輩的,在朝廷就得聽國君的。現在國君推出一項措施,您得支持啊。您要是不支持,國君沒法推動啊。”但公子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説:“我現在重病在身,暫時無法上朝。既然國君讓我表態,那我就斗膽説幾句。”接下來,他講了很大一段話,近似于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優良的傳統不能丟;以及放棄優良傳統,改穿胡人的服裝,恐怕不得人心,所以請國君認真考慮……一個回合下來,公子成仿佛更有高度,趙武靈王暫居下風。

  聽大臣彙報説叔叔病了,趙武靈王一臉焦急,前往看望,見了面當然不只是噓寒問暖,還是要聊到這件大事。之前公子成説放棄傳統不得人心,趙武靈王也就從這一條開始分析。他説:第一,服裝都是古代聖人因地制宜創造的,重點在利於民眾生存,各地情況不同、服裝不同,但各有韆鞦,所以博採眾長是最好的選擇;第二,提倡胡服是為了建設騎兵,是為國家安全著想,中山國勾結齊國打趙國時,踐踏國土,虜掠百姓,還引水圍困鄗城,如果不是神靈保祐,鄗城早已淪陷,這個仇至今未報;第三,我可不希望大家説叔叔您為了順從中原的習俗,而違背簡主、襄主(趙簡子和趙襄子父子,趙國的基業在他們手上開創)的遺志,怕擔變服的罵名而忘了鄗城的恥辱。話已至此,成叔叔熱淚盈眶,連忙拜倒,“您把簡襄兩位先祖都抬出來了,我還敢不從命嗎”。

  但是,還是有很多大臣認為要堅守傳統,趙武靈王同樣也表現出非凡的口才。他説:第一,古代聖王治理天下的思路都不相同,但堯舜禹湯都很成功,所以,法無定法,關鍵是適合;第二,從夏到商,服制和禮制都沒有改變,但夏照樣滅,商照樣亡,所以服裝沒那麼大作用;第三,如果説衣服決定人心,那麼穿著保守的魯國就沒有先鋒的人,穿著奇怪的吳越就沒有正常的人嗎?第四,常人難免俗流,賢者擁抱變化,不懂創新,能有什麼出息。

  漢明帝重新定型漢服,漢靈帝喜好胡服

  不過,趙國畢竟只是七雄之一,且主要是把胡服作為軍服使用,當時的華夏各國,仍然主要採用周王朝的服制。所以,胡服騎射主要是打開了漢民族思維的一扇窗戶,吸收其他民族的服裝不再被看作辱沒祖先的行為。

  之後,秦始皇統一六國,他是一個更敢想敢幹的人。在服裝方面,他廢除了周王朝中最核心的六冕服制,建立自己的新官服體系。儘管這些動作都很生猛,但其實當時的總體服裝風格仍未脫離漢民族特色。

  後來,秦代的服制綿延了整個西漢。現代人看到漢武帝戴冕出現在畫像當中,其實是沒有歷史依據的——直到東漢第二位皇帝漢明帝倡導儒家,才恢復冕服制度。由於焚書坑儒,大量史料被付之一炬,所以漢代所恢復出來的東西,已經夾雜了很多想象在內。這套並不準確的服制體系,成為後世眼中的漢服樣板。

  因此,漢服由黃帝開創、周朝建制,到漢明帝時期修補定型,最終確定完整體系,這就是我們今天説的漢服。

  趙武靈王打開的那扇窗戶,不時會有風吹進。漢明帝不會想到在他身後100年,出了一位漢靈帝劉宏。歷史上對他的評價比較低,比如巧立名目搜刮錢財、賣官鬻爵追求享樂、濫殺賢良重用宦官,總之壞事做得遠多於好事;並且在生活方式上,他也常悖于禮制,比如《後漢書五行志一》當中記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族皆競為之。”

  漢靈帝喜好胡人的生活方式,本身很可能沒有政治原因,但全盤接受陌生的東西,也是不可取的。每個民族的文化都有精華,也有糟粕,取長補短才是良策。

  北魏孝文帝漢化改革,融合終將是大勢所趨

  漢靈帝身後,漢室大廈傾覆,群雄並起,三國鼎立,中國進入了最為曲折的一段歷史。漢人不斷向南遷移,把長江以北的大片土地讓給了遊牧民族。胡服的影響也隨之不斷擴大,很多漢人改穿胡服,尤其是褲子、皮帶大面積流行。我們今天概念中的喇叭褲、細腿褲等,在南北朝時期都已經有了雛形。

  文化之間往往發生的是雙向交流。與趙武靈王向遊牧民族學習一樣,這一時期發生了遊牧民族向漢族學習服裝的重大事件,這就是北魏孝文帝改革。

  南北朝時期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女人——北魏馮太后,雖然北魏是鮮卑人的政權,但是大權在握的馮太后卻來自漢族。馮太后有個孫子拓跋宏,就是後來的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兩歲時被立為太子,由奶奶馮太后撫養,所以從小接受漢文化熏陶。

  拓跋宏也確實是個好苗子,自幼喜歡讀書,手不釋卷。《魏書高祖紀》説他:“五經之義,覽之便講,學不師受,探其精奧。史傳百家,無不該涉。”不用老師教,他自己就能思考出精髓和奧妙,可見天分極高。正是有了這些基礎,才有了之後的改革。

  馮太后去世後,拓跋宏開始掌握實權,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在北魏展開,即使在今天看來,也會感覺驚心動魄。改革的動作包含這樣一些項目:遷都洛陽、穿漢服、講漢話、改籍貫、改漢姓、通婚姻、興辦學校、恢復漢族禮儀,甚至採用漢族的封建統治制度。

  為什麼穿漢服會成為改革的一項呢?可能有如下幾個原因:其一,統治需要,拓跋宏當然希望在漢族聚居區把北魏政權延續下去,而統治者穿漢服會讓漢族人感覺親切,更易被接受;其二,影響廣泛,服裝是生活必需品,官員百姓都要穿著,所以改變服裝的影響是最為廣泛的;其三,表達直觀,服裝是文化最直觀的表達方式,漢服平和寬鬆,穿上漢服,舉止行為就會顯得溫文爾雅。

  孝文帝大刀闊斧的改革跟趙武靈王一樣遇到了巨大阻力。孝文帝的親兒子元恂,就站出來與他為難。《南齊書魏虜傳》記載:“宏初徙都,恂意不樂,思歸桑幹。宏製衣與之,恂竊毀裂,解發為編,服左衽。”在孝文帝剛剛遷都到洛陽之時,太子恂心裏不高興,一心想回到故都平城,並且把拓跋宏賜給他的漢服偷偷撕裂銷毀,然後重新編發,並穿左衽的鮮卑服裝。

  孝文帝改革力度巨大,北魏政權因此付出了一定代價,後人評論也是毀譽參半。但有一個歷史意義是不容忽視的:北魏漢化與胡服騎射一樣,都促進了古代民族文化的融合。文化如水,相遇就會交融,文化的融合可以説是一種大趨勢。這種趨勢放到幾年、幾十年的維度來看,也許會有拐彎甚至逆向,但放到幾百年、幾千年的時間去看,就會發現融合的力量有多麼頑強。

  北魏孝文帝改革也是一次力量積蓄,接下來不久,一個盛世就來了。唐朝在服裝方面的成就,可以説至今仍令人驚嘆。作為服裝文化研究者,我們會經常把目光投回那個時代,大唐神韻,永難忘懷。

  (作者係百家講壇《中國衣裳》系列講座主講人)

  李任飛

編輯: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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