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採煤故事(新時代之光)

2019-12-18 15:24:00來源:人民網

  三個男人,祖孫三輩,神東煤炭集團上灣煤礦的三代礦工。

  爺爺冀廷貴,1965年從部隊退伍後進礦的老煤礦人,先在營盤灣礦做井下工,1988年到神東原神府東勝煤田上灣煤礦建井一隊,1992年退休。

  父親冀永平,1989年進入上灣煤礦建井三隊、連採隊、運轉隊,現為開拓準備中心工人。

  冀宏波,冀永平之子,2012年大學畢業進入上灣煤礦,先後在運轉一隊、黨政辦工作,現任綜採一隊黨支部副書記。

  掏 煤

  冀廷貴從茅草屋中走出,手中還拿著半塊窩頭。剛才喝稀米湯嗆了一下,急著上班,沒吃完的窩頭拿在手上邊走邊吃。四下裏是望不到邊際的毛烏素沙漠,西北風刮得黃沙漫天,沙子飛進嘴裏,他“呸呸”兩口,連正在嚼的窩頭一塊吐出來。

  來到礦井口,他弓身爬進洞裏,手裏是大錘和鋼釬。這洞子狹窄處只有半米高,進進出出,必須爬行。

  炮響了,他和工友們躲在坑道拐角,頭上撲簌簌往下掉矸石煤渣,濃煙撲面而來,他捂住口鼻,但還是嗆得連聲咳嗽。不待煙霧散盡,他就爬出藏身地,爬向工作面。頭上的電石燈發出刺鼻的氣味,與爆炸的煙氣、身上的汗味混合在一起。

  這裡把採煤叫“掏煤”,用鐵鍬一窩一窩掏。這是一種原始的蜂窩式開採,哪有煤往哪掏,前邊掏,後邊頂上隨時都可能崩塌,便有人用硬木架子支撐。他一鍬一鍬把煤掏出,裝進背筐,然後一步一挪,把煤背到井口。洞子掏得深了,也有人一段一段傳遞。

  下班了。上到井上,陽光刺眼。來到小河邊,他脫下被汗水浸透的窯衣,跳進河裏,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擤出鼻孔裏的煤塵,然後坐在石頭上吸一口煙。一天的疲乏,胳膊上,腿上,還有腰間的酸困,像春天的殘雪緩緩消融,再從汗毛孔溢散出來。沒有比這更舒服的感覺了。

  真是充實的一天。一個班8小時,冀廷貴能掙到8角錢。養家糊口,還能奢求什麼呢?沒災沒病,身體好,能出力,能流汗,一家老小平安,兒子一天一天往上躥,將來準能長成個強壯的男子漢,知足了。

  這是1965年營盤灣煤礦一個普通的日子。

  1987年,營盤灣煤礦併入神東煤炭集團。

  井 階

  黎明前的高原,天上星星還在閃爍,夜幕籠罩著上灣煤礦,籠罩著烏蘭木倫河兩岸的丘陵山地和廣袤的毛烏素沙漠,四週一片靜寂。

  冀永平悄悄起身,妻兒還在沉睡,他沒有驚動他們。窯衣是濕漉漉的,穿在身上冰涼。他是早班,要去下井,開始一天的勞作。

  正值神東上灣煤礦初創階段,年輕的冀永平接了父親的班,成為一名礦工。他手上拎著工器具,身後背40多斤樹脂炸藥。從井口下去,有1000多級井階,走一步,一下,工器具叮噹作響。在地下陰濕的環境裏作業,他落下了關節病。井階走完,他頭上已冒出涔涔冷汗。

  走完井階,還要在井道裏走幾公里。井道坑坑洼洼,崎嶇不平,地面上不時有積水,有些地方淤泥糊腿。他要不時繞開排列在巷道裏的管線、支架、渣石車、通風機以及其他設施器材,沿著小煤車的鐵軌向礦井深處進發。

  他的工作是用錨頭打炮眼。他掄圓大錘,把鋼釬砸進煤層。上灣煤礦真是個好礦,煤層很厚,前面幾千米外還是煤。放過炮後,黝黑的煤層炸開,亮晶晶地攤在眼前,這是烏金啊。但危險無處不在,頂板會往下掉碎矸石、碎煤塊,躲閃不及就會砸了人。至於跌倒趴仆、磕碰摔打,對個個硬漢子的礦工來説,只是不足挂齒的小傷。

  一個班上完,又是幾公里的巷道,又是那1000多級井階。

  上了井,最盼的就是井口的陽光。藍盈盈的天,天上有白色的雲朵,遠處起伏的沙丘波浪一樣展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他看來,眼前的情景,是人世間最美的圖畫。

  妻子手裏拎著菜,抱著小兒子宏波路過井口。一群漢子從井口出來,所有人都是一個模樣:一樣的工裝,一樣的高筒雨靴,一樣的黑臉,只有牙齒是白的,連妻子也認不出他。他看見了娘倆,走上前,逗耍小兒子,小宏波卻扭著腦袋直躲他。他在兒子小腦門上輕點一下,笑道:“傻小子,我是你爸,連親老子都不認啦?”

  這是1989年的上灣煤礦。

  選 擇

  冀永平下班走進家門,兒子冀宏波泡了茶,端到父親面前。

  他接過,最喜歡的鐵觀音香氣撲鼻而來。茶還燙,但他顧不上,吸溜吸溜喝起來。兒子曾勸他不要喝太燙的茶,他説:“煤礦工人哪有那麼嬌貴?”

  父親坐在沙發上,兒子坐在斜對面的椅子上,像是有什麼話要説,但欲言又止。

  母親郭俊蘭已經做好了飯,端上餐桌,臉上挂著憂憂的神情。

  “給你爸説吧,”母親開了口,然後轉頭對丈夫説:“他要回神東。”

  冀永平似乎稍感詫異,瞟了兒子一眼,沒有説話。

  冀宏波説:“爸,咱神東到我們學校招應屆畢業生,我想報名。”

  郭俊蘭插話:“辛辛苦苦讀書,上了大學,好不容易飛出去了,現在又要回煤礦,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冀永平從沙發上起身:“先吃飯。”

  他從酒櫃裏拿出一瓶酒,開了蓋,冀宏波取了兩隻酒杯,斟滿。

  父子倆對飲一杯,吃了幾口菜。

  “咋想的?先説説。”

  冀宏波説:“我學的專業畢業後可能會進大城市,也可能進礦山。進大城市不容易,不如踏踏實實回咱們神東來。神東是世界超級煤礦,只要自己努力,前景不會差。”

  接著喝酒。三杯下肚,冀永平停下筷子:“先亮明我的態度,你要回神東,我不支持,也不反對。”

  説罷,又加重語氣補充一句:“你已經是個男人了,你要對你自己負責。”

  接下來,冀永平給兒子講神東和上灣,講歷史,講現實,講宏波的爺爺怎麼掏煤背煤,講自己在礦上的經歷感受,講井下的辛苦與危險。這是這位煤礦工人與兒子最正式的一次談話。臨了,拿一句話收尾:“該説的都説了,你自己拿主意。”

  冀宏波鄭重地點點頭。

  郭俊蘭有點急:“當爺的是煤礦工人,當爸的是煤礦工人,如今輪到兒子了,還要進煤礦,咱家就不能換換門庭?”

  宏波笑道:“還沒算你哩,你也是煤礦人。”郭俊蘭是礦業服務公司工人。

  郭俊蘭沒好氣地説:“好,你回來娶媳婦,也在煤礦娶一個!”

  第二天,冀宏波就回到學校——內蒙古科技大學。

  他報了名。應屆畢業生報神東集團共450人,經過考試,招了45名,冀宏波名列其中。

  這一年是2012年。

  競 聘

  冀宏波到神東,分配到上灣煤礦。爺爺在這個礦,父親在這個礦,如今他也到了這個礦。

  他進的第一個部門是轉運隊,負責把井下挖出的煤安全運到地面。都是井下作業,作為一名新到崗的大學畢業生,他刻苦學習,任勞任怨,工作幹得有聲有色。兩年後,2014年,他調進礦黨政辦,進入機關管理崗位。

  黨政辦的工作似乎更適合冀宏波。他1米83的個頭,眉清目秀,戴副眼鏡,文縐縐的樣子。他的文字能力好,寫材料是一把好手,有時還寫詩,在黨政辦幹得得心應手。

  但幾年後,他心裏卻生出一種愈來愈強烈的衝動:想下井。

  神東煤炭集團,1984年創業起步,歷經戰略調整、優化升級,眼下已經是國家能源集團的骨幹煤炭生産企業,主要指標世界領先——如今的神東,和當年爺爺掏煤背筐、爸爸打釬放炮相比,全然兩幅光景。

  上灣礦綜採隊選拔井下帶班幹部,採用的是競聘方式,條件是大學本科以上學歷,還有年齡、工作經歷等要求。冀宏波報了名。

  外地同學和他通話,聽説他競聘要到井下去,難以理解:“剛從井下上來幾年,好好的機關幹部不做,又要去危險環境,你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在外人想象中,井下是高危區。他們不知道,在神東,已有全方位、立體式的安全監管網絡,通過多年探索實踐,安全管理水平穩步上升,生産安全性超過許多發達國家。

  全礦報名有20多人,最終通過競聘上崗5人,冀宏波被錄用。

  他成為上灣礦綜採一隊黨支部副書記。

  其時為2018年。

  8.8米採高

  2018年3月,世界首套8.8米超大採高智慧綜採工作面在上灣煤礦投入運行,年採煤能力超過1600萬噸。

  8.8米超大採高什麼概念?相當於3層樓高,299.2米寬的工作面,單個工作面日産5.84萬噸,月産146萬噸。

  這一切,都發生在神東集團上灣煤礦。

  綜採是生産最前線,冀宏波成了這裡的領軍人物之一,作為支部副書記,既要抓黨建和思想政治工作,也要帶班管生産。他信心滿滿地走上了崗位。

  可是,一切都得從頭學。

  儘管他在井下幹過,但那是轉運隊,綜採的技術、數據他不太懂,大家討論設備、故障,他插不上嘴。換搖臂,要把近600斤重、能吊20噸的吊鏈吊到3層樓高的上方,別説人拎重物上去,就是空手在上邊走,也有極大的危險性。給採煤機牽引塊打黃油,要從溜槽把黃油槍往油嘴上對,他怎麼也對不上,而熟練工人分分鐘就搞定。再看看人家全身,和打油前沒啥兩樣,冀宏波呢,身上、臉上、手套上全糊滿了油。

  這個樣子,怎麼還能帶班?他心裏有種嚴重的挫敗感。

  學!抓緊學!虛心學!認真學!

  他先熟悉工作面設備結構,鑽到機械下看,有些零部件在整裝設備上看不出究竟,他讓材料員帶他去庫房,看設備怎樣分解、組裝,了解每個零部件的性能作用,掌握故障容易在哪發生。他有個小本子,記滿了技術要領和學習心得。

  半年後,記者下井採訪8.8米超大採高工作面。面對記者提問,冀宏波一一解答,他對設備技術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家。128架液壓支架,猶如鋼鐵屋頂一樣保護著299.2米寬度的工作面,推進距離5255米;他講液壓支架的支護高度、支護強度、支護中心、工作阻力,講一連串世界領先的數據,講採煤機怎樣切煤,講日産5.84萬噸煤,如此大的産量,綜採隊每個班井下卻只有20人左右,沒有人直接和煤接觸,生産都是智慧化電腦控制。記者問:像這樣超大的採煤機,這樣超大的液壓支架保護,安裝拆卸需要多長時間?他説這叫搬家倒面,從這個工作面轉移到下一個工作面去。他賣了個關子,問記者:你們説這種轉移需要多長時間?記者説:這麼多大傢伙,都在井下,少説也得三個月,半年能完成也不錯。他説:目前發達國家需要25天左右,我們15天完成倒面,公司生産服務中心曾創過一個紀錄,一個星期完成。面對瞠目結舌的記者,他笑了。

  那一刻,他是不是想到了爺爺掏煤的過往?是不是想到了神東初創期父親身背炸藥手提工器具艱難行走在井階上的情景?

  這是201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迎來70週年華誕的前夕。

  “白領礦工”

  奶奶還清楚地記得剛來神東的情景。

  營盤灣煤礦併入神東,爺爺等一批工人先來,後面一輛輛汽車,把家屬也“搬遷”過來。奶奶下車,四下打量,滿目黃沙,問:“都説這地方好,咋連一棵草也看不見呢?”

  奶奶沒下過井,但她住過工棚。礦區沒有道路,她曾看見那些探路人在河道裏,差點被河水連人帶車沖走。她洗爺爺的窯衣,那窯衣被汗漬、煤塵和泥水漿了一層又一層,變成了硬殼。她知道掏煤要用錘釬打眼,後來聽説有了風鎬風鑽,人力背煤變成了用絞機、再發展成皮帶傳送,她説機械化真好。再後來聽孫子宏波説現如今的礦工,根本手不沾煤,她不信,説孫子吃了苦,這是給她寬心哩,説好聽的話哩,哪有礦工手不沾煤的?

  一個暖洋洋的週日,冀宏波來看奶奶。

  他帶來了筆記本電腦,給奶奶放視頻,父親冀永平也在一旁看。

  視頻放的是上灣礦8.8米採高工作面生産的場景。寬大的工作面,僅能看見幾個人影。畫面裏有冀宏波,他在操作儀器。煤機緩緩移動,兩個巨大的搖臂控制著煤刀,一刀走一遍,就是數百噸煤,切下的煤自動進入刮板輸送機運走。冀宏波給奶奶介紹,現在上灣礦實現了信息化、自動化、智慧化,井下人很少,生産由地面中心遠程遙控來指揮,所以現在人們把採煤人叫“白領礦工”。

  奶奶驚訝地張大嘴:“這也叫掏煤?”

  父親冀永平了解這一切,但他對煤礦的發展速度也感到吃驚。昔日的上灣礦,4個採煤隊加上基建隊、通風隊,全礦1000多人,年産不到百萬噸。現在全礦900多名員工,年産已達2000多萬噸。這在以前,做夢也不敢想。

  冀宏波又給奶奶介紹煤礦如何打造綠色礦區,採煤全過程控制煤塵,實現“採煤不見煤”。還有生態保護帶,現在的礦區到處綠草紅花,往後還會變成更美麗的花園。

  奶奶感慨:“你爺爺要是能看見該多好!”

  爺爺冀廷貴在65歲時因病去世。那是2001年,正是神東集團跨越發展階段。

  三個男人,現在剩下兩個。

  但今天的神東,今天的上灣,爺爺肯定是看到了。冀宏波在奶奶家放視頻,爺爺的照片就挂在墻上鏡框裏,爺爺也會看到視頻裏播放的一切,聽到孫子所講的一切。

  三個男人屬於煤礦,這煤礦也屬於他們。

  他們的命運連接著煤礦,連接著國運和時代。

  這是2019年金秋十月。

編輯:姚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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