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賽博劇場時代:“在線”即“在現場”

2020-04-28 08:36:00來源:文匯報

  全世界劇院歇業的這些日子裏,“雲上的演出”成了觀眾和從業者賓主盡歡的新常態:“宅”在家中的觀眾為知名劇院“開倉放糧”上傳演出影像資料叫好;波提切利和許冠傑各自面朝天地歌唱,讓“千里共在線”的觀眾潸然淚下;許多拒絕接受唱片、堅持聆聽古典樂現場演出的死硬派樂迷,如今也為名團名樂手的視頻連線音樂會鼓掌……

  疫情帶來的困境,讓全世界的舞臺從業者被迫面對一個他們早該面對、卻遲遲沒主動迎擊的現實:“在線”是這個時代的“在現場”。數字空間、虛擬空間和賽博空間是當代世界的新常態,而戲劇和更廣義的演出對這種現實的反應是遲滯的。“雲上的劇場”提供的非常時期的藝術共享,傳遞了溫暖的力量,但如果把賽博時代的劇場簡單理解為“演出影像的數字化分享”,這將導向更深的惰性。“線上”這個“新現場”需要新的思路,新的表達,創造新的情感聯動。如果大腕們以傳統演出的低配版“上線”,那還不如把賽博舞臺讓給網紅。

   精英藝術到大眾中去

  今年二月以來,劇團/劇院演出資源的“上雲上線”以及表演藝術家的“直播出圈”,收穫了一面倒的好評,尤其大都會歌劇院、巴黎歌劇院和英國國家劇院這幾家“天團”限時播放特定劇目時,觀眾擠爆播出平臺,哪怕在線上“等候間”候上一整天也甘願。

  高雅藝術進入賽博空間後,曲高不再和寡,皆大歡喜;接地氣、觀眾緣強大的流行樂手們卻在直播間遭遇滑鐵盧,被取笑“唱功不過如此”。這兩者的落差,並不能簡單粗暴地歸於前者本事過硬而後者專業不行。

  雖同屬於“演出”門類,但演唱會和音樂劇之外,大部分的劇場演出——戲劇、歌劇、舞蹈、古典樂等——在這個時代的文化消費中已經嚴重小眾化、精英化了。“上劇場”這個行為所強調的表演者和觀看者同一時間處於同一個物理空間中,讓演出消費成為當代生活的一種儀式。尤其當表演者和表演團隊的水準被公認是世界頂流時,此類演出就成了稀缺資源。劇院和劇團自身的地理位置、頂級藝術家緊湊的日程檔期、巡演的高昂代價和操作難度以及演出成本決定的不低廉的票價,這些因素註定質量最好的劇目節目的觀眾群是很有限的。所以,當著名劇院和院團在歇業中決定把劇目的影像資源免費公開時,會有大量觀眾感嘆這是“做慈善”,因為這是資源嚴重不對等的現狀下,掌握資源的創作者和版權擁有者讓渡了己方的權利,向沒有資源的更廣泛的觀眾群傾斜。從殿堂級的演出空間轉移到賽博空間,作品和藝術家都經歷了“去魅”的過程,王謝堂前燕飛進了尋常百姓家。

   “演出”是一個需要更新定義的概念

  引發更多深入思考“在線演出沒那麼簡單”則是最近的事情。無觀眾錄製的音樂綜藝節目如 《天賜的聲音》、劉若英的個人演唱會和電視劇《想見你》主題音樂會都被評為有“不亞於現場音樂會的質感”。

  “不亞於現場的質感”“不在現場,勝在現場”,當觀眾頻繁對線上觀演給出這類評價時,一個關鍵的事實被遮蔽了:人們觀看的不是一個演出文本,而是它的替代品,是利用技術製造的媒介化的複製品。“雲劇場”正在成為新常態,可是觀眾習慣並期待的是過去的、所謂常規形態下的演出文本,經影像複製後,轉移到在線的終端觀看。“線上”這個新的現場,被忽略了。在這個特定的“現場”,這個數字時代的“演出空間”,過去實體舞臺上那套流水線的造星光環是不起作用的。相對應的挑戰變成:在賽博現場,什麼樣的表演是有效的?什麼樣的表演能掀起觀眾的情緒、溝通他們的感情?

  “雲上的劇場”“雲上的演出”,這些表述如果被單一地理解成過往觀看經驗從劇場往屏幕的遷移,或觀眾節約成本“坐在家裏看遍全世界的戲”,這是對戲劇、對演出以及對現實的多重誤解。“我們處在一個共時性的時代,一個並置的時代,一個遠近的時代,一個共存的時代,一個散播的時代。我們對世界的經驗,相比于在時間中展開的生命,更像一個由點線面連接編織而成的網絡。”福柯在40年前準確地預言了今天的世界,當下的人們身陷這樣的現實卻仍然是迷惑的。

  今年2月,王翀導演結束在澳大利亞的演出後回到北京,在自我隔離中他心生不甘:憑什麼疫情期間不能“演出”?憑什麼一定要讓觀眾和演員“共處一室”?憑什麼演出一定要發生在“實體空間”?出於這三條逆反,他排演了在線版《等待戈多2.0》,貝克特原作中神話般的流浪漢原型,變成了各自隔離只能通過視頻交流的一對夫妻,現實中的兩個演員確實分處在兩個不同的城市。那場在線演出後,不斷地有觀眾糾結:演員在視頻對話窗口裏隔空對話,沒有觀眾的“在場”,怎麼能算戲劇?王翀是這樣回應的:“在我們對話的此刻,我看到手機屏上的你的頭像只有指甲蓋大小,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你和我的 ‘在場’。”不在同一時空的、陷於隔離狀態的個體,是當下的戲劇和表演要面對的全新的空間——賽博的、數字的、虛擬的空間。

  當代生活被各種數字終端環繞,“在線”甚至一定程度地成為肉身的延伸。而在疫情製造的劇院歇業前,劇場是極少數極力切割現實、用觀演紀律約束人們“關機離線”的地方。在遙遠的古希臘,公開場合的表演承擔了向天神祈禱的使命,或是行使公共論壇的職能,這些功能都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進程中。今天的觀眾習慣了被約束在座椅中觀看鏡框式舞臺上演出封閉式劇情,如果把這視為演出的唯一的、應然的形態,那麼在越來越狹窄的視野裏,“現場演出”將限于少數人謀生的伎倆、大資本牟利的産品和旅遊觀光節目。

  古希臘劇作家們不會想到,他們在作品裏描寫的瘟疫,會在幾千年後讓劇場和演出行業陷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境地,這個行業被外力迫著“上雲上線”的時候,也許正是從業者和觀眾一起重新審視藝術、重新審視演出的時機。(記者 柳青)

編輯:姚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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