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扇:懷袖雅物光陰饋贈

2020-07-26 09:41:00來源:光明日報

  【藝境觀象】

  蘇州市姑蘇區平四路53號,王健扇藝工作室,門面低調尋常,如果不定睛細看,很可能會錯過。門前的路正在整修,壓路機轟鳴。進得店來,雙層玻璃門合上,世界頓時靜謐,眼前是兩整面“扇子墻”——展示的是王健收藏的清代以來的精品折扇,以及他自己的得意之作。

  平時的王健,並沒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制扇技藝)傳承人的架勢,他就像在蘇州弄堂小巷裏抬頭就能見著的鄰家大叔,裝束簡樸,笑起來親切,一身的家常煙火氣。可一旦坐到折扇的工作臺前,他就像變了一個人,這方小小的天地,儼然是他的王國,他在這裡復原了明代“烏骨泥金扇”,首創了扇頭“十八式”。伏案創作的每一招每一式,細緻而穩重,嚴肅又深情。

  經歷數百年傳承,而今蘇扇在千年古城繁衍生息。蘇扇起于宋代,興盛于明清,最先流傳開來的是絹宮扇,也稱團扇,明代後折扇和檀香扇興起。昔日君子之交,多以酬唱、雅集為橋梁,文人雅士興之所至,紛紛在團扇和折扇扇面上題詩作畫,漸成風尚。蘇州折扇中的上品,在明代被稱為“文人扇”,承載著文人們的滿腹珠璣、詩情畫意,有著清雅、朗潤的美譽。

  “文人、武將、説書先生、閨房小姐或媒婆,使用的扇子不一樣,連打開的方式、使用的姿勢也完全不同。蘇州文人扇,不能像蒲扇一樣大幅度扇風的。”王健給記者示範,只見他略微夾緊右肘,扇子靠右貼著胸口,徐徐地搖擺扇面,神情悠然自得,讓人仿佛穿越到了幾百年前虎丘塔下文人雅集的現場。“詩書畫印都在扇面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扇風實則是一種低調的‘顯擺’。”王健説,收攏扇面,文人墨客往往將扇子藏于袖中,因此,蘇扇還有個別稱——“懷袖雅物”。

  如王健般,從當年的蘇州扇廠、蘇州檀香扇廠走出來的制扇手藝人,以工作室或家庭作坊的形式,默默傳承著蘇扇的技藝精髓。他們把握著時間和節奏,遵循“師古而不泥古”的原則,在慢悠悠的光陰裏,磨礪出一件件帶著傳統文脈又讓現代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使蘇扇從古意中透出新的生機。

  師古創新一脈承

  有團扇藏家評價,“在一百把扇子裏,一眼就能看出來蔡念群做的那一把”。蔡念群製作一把扇子短則半個月,長則半年。從古代的傢具、繪畫包括各種器物中汲取靈感,提取元素,糅進團扇製作,很多材料他都是信手拈來。有朋友送給他一幅仕女雙面繡,他把雙面繡置於扇面上,扇柄配以玉鑲底,和仕女圖的風格十分貼近,復古典雅。“不完全按照古代的審美來。”蔡念群説。他的團扇在色彩上以黑白灰為主色調,形式上做到簡潔而不簡單,有看頭。

  明朝後期,團扇式微,折扇和檀香扇逐漸盛行。後兩者的製作工藝較團扇更為複雜,林林總總達幾十道。據王健介紹,明代蘇州城制扇人蔣蘇臺精於制扇骨,其骨輕如無物,最為名貴,有“蔣骨一柄價格三四金”的記載。

  王健在復原烏骨泥金扇時,烏木扇骨的製作是一大難點。一把合格的明扇,重量不超過一兩,須將扇骨打磨到極其輕薄,這對竹子而言已是嚴峻的考驗,烏木的韌性更不及竹子,要在達到輕薄標準的同時保證堅固耐用,對制扇人的手底功夫是極大的挑戰。經過上千次實驗後,王健才摸著了門道。烏木扇骨封以火漆,彈性和潤度不輸水墨玉竹;黑地扇紙敷以大塊赤金,並以細碎灑金陪襯,視覺上疏密有致;暗藏于扇面夾層中的蘭花剪紙圖案依稀顯現,別添了一番雅趣。“蘇州文人脾性內斂,其婉轉情致往往掖在這些不為人注意的地方。旁人若能發覺,固然可喜;若渾然不知,也不至於失落,孤芳自賞即可。”王健説。

  檀香扇從折扇發展演變而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蘇州張多記扇莊以檀香木為原料,製作出香氣馥鬱、玲瓏精緻的檀香扇,成為女士鍾愛的工藝品。隨後,蘇州製作檀香扇骨的作坊達到了60余家。到了現代,檀香扇的材料有了更多選擇,工藝更加精美,逐漸走出實用範疇,成為美輪美奐的藝術品。

  在蘇州檀香扇廠原址,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制扇技藝)傳承人邢偉中逐一介紹自己從業五十餘年間的代表作。他説,檀香扇上的鏤空花紋,是檀香扇的重要特徵,細密繁複地組成各種幾何圖案。製作這些花紋的工序,叫拉花。拉花的工具,通常是拉花師傅自己製作的,弓弦上綁一根鋼絲,拉花時必須保持垂直,否則很容易失敗。一把精細雅潔的檀香扇背後,鋪陳著如此複雜的工序,凸顯了“蘇作”工匠精湛的技藝。

  “‘師古’才能‘出新’。首先要兢兢業業地臨摹、研習前人的技藝,等到技藝爐火純青了,就能觸類旁通,抓住乍然閃現的靈感,以精湛的技藝賦予材質獨一無二的形制和氣質。”一位制扇大師表示,自己每年做的扇子不過十來把,每一把都斟酌再斟酌,務求完美。

  江南情致一扇收

  由於團扇的扇面靈活小巧,以李唐、夏圭等“南宋四家”為首的畫家,從全景式構圖轉向“邊角之景”,將中國畫的“小品”扇面繪畫推向藝術高峰。鄭振鐸編撰的《宋人畫冊》所收錄的100幅作品中,團扇面就多達67幅。團扇繪畫將“寡中見眾、內中見外、近中見遠、物中見情”的構圖藝術發揮到了極致。

  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夏圭作品《松溪泛月圖》,畫面中繪以松樹、舟船、明月,將近景的雙松畫于左下方,樹的右上方為一葉扁舟,遊人與船夫姿態各異,畫面左上方為一輪明月,施以淡色,形成幽遠、迷蒙的意境,體現了巧妙的空間佈局。

  透過扇面,能夠一窺當時江南文人雅集的盛況。在中國扇子博物館舉辦的團扇主題展上,《清漆柄章鈺朱以增等六人書畫團扇》的扇面一面為“怡園畫社”創作的青綠山水;一面為朱以增等二人所寫書法,是典型的雅集聯作。扇面中繪畫與書法相呼應,共同體現一種閒逸曠達、寄情山水的悠然之情。

  歷經數百年演變,蘇扇扇面文化隨著當代人的審美變化而有了新的趨向。在成功恢復扇面泥金工藝後,王健研創出獨特的細金、片金、隔景技法,將“大赤”“田赤”按特定比例搭配組合,在素色扇面上營造出類似“墨分五色”的層次效果;借鑒現代平面設計與立體藝術的理念和技法,讓泥金色塊直接參與到扇面構圖中,使扇面更加渾融統一。

  “近年來,隨著對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視,扇行總體在慢慢往上走,傳統的生産模式逐漸恢復,市場對蘇扇的認知度在回升。”王健説,從業以來,每成功復原一種古扇,他都嘗試把工藝技法詳細記錄下來,免得再度失傳。但又覺得意義不是特別大,做扇子這一行,有規矩,有法門,但沒有萬寶全書,做的過程中會有無數新的問題冒出來,只能自己慢慢摸索,慢慢解決。

  這些年,陸續有人找上門來,想拜師學藝。王健坦率地告訴他們,制扇這一行,十年辛苦,學到的也只是基本功,如果對扇子沒有十二分的熱愛,沒有愛到癡迷的程度,這條路是走不下去的。到現在為止,王健只收了十七個徒弟,每收一個徒弟,王健都讓他們保證,將來也帶徒弟,“只有這樣,這門技藝才能傳下去”。

  在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空調的今天,扇子的功能,早已超越物質層面,悄然成為精神意象了。蘇扇扇出的,不僅是涼風,而且是心境,是狀態,是文化。(本報記者 蘇雁)

編輯: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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