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人民幣持續快速升值,引發各方關注。在全球疫情持續的大背景下,人民幣大幅升值的原因是什麼?會對中國經濟、金融市場和民眾産生哪些影響?未來走勢又將如何?
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首席經濟學家譚雅玲接受中新社“中國焦點面對面”專訪,解析近期人民幣大幅升值。中新社記者 張興龍 攝
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首席經濟學家譚雅玲接受中新社“中國焦點面對面”專訪,對此進行權威解讀。
訪談實錄如下:
中新社記者:在剛剛過去的三季度,在岸人民幣對美元漲幅達到3.89%,為2008年一季度來最大單季漲幅。本輪人民幣升值從何時開始?
譚雅玲:2005年“匯改”以來,人民幣對美元走勢是“前9後7”。“前9”是一個升值的週期,從2005年7月21日“匯改”起步的8.11元,一直到2013年1月份漲到了6.03元,升值幅度接近40%。人民幣在這個階段是直線升值,區間波動非常狹窄,單邊升值非常明顯。
“後7”是從2014年至今,是在貶值的通道當中,最極端的是在2019年9月份走到了7.18元,今年5月份走到了7.17元,整體累加起來的貶值幅度在20%到25%之間。相對於升值的週期,它的修復性並沒有完全達到均衡。
人民幣這一輪升值從6月份開始,到現在並沒有截止,週期算比較長了。從這個角度看,整個國際經貿關係包括地緣政治,在外匯板塊、貨幣競爭之間還是有很強的針對性和設計性的。
中新社記者:2019年8月人民幣匯率跌破“7”,但如今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已經漲到了6.71關口。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之下,本輪人民幣升值的內在原因有哪些?
譚雅玲:人民幣升值的原因,第一就是中國經濟向好。中國經濟是現在唯一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人們對人民幣信心增強,是貨幣升值非常重要的一個要素。
第二是跟中國的改革開放有比較重要的關係,尤其是證券市場和債券市場的開放速度比較快,規模和效果相對比較好,引起國際投資者的關注。而且,中美之間、中國和其他發達國家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利差和匯差缺口。如,美國十年期國債收益率大概在0.6%-0.7%,中國十年期國債收益率是在3.2%-3.3%。由於中國經濟率先復蘇,經濟穩定、復工復産的態勢比較好,再加上中國金融市場加速開放,所以國際資本在投機、對沖和套利方面比較青睞中國市場,這種疊加效應就促使了資金涌入中國市場。
第三是跟海外市場有特別重要的關係。人民幣匯率報價機制決定了海外參數非常重要,不排除海外有借題發揮的刻意性,借助中國比較良好的勢頭和開放的效果,主觀上刻意推高人民幣的嫌疑,應該引起高度關注。
10月16日,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首席經濟學家譚雅玲在北京接受中新社“中國焦點面對面”專訪,對此進行權威解讀。中新社記者 張興龍 攝
中新社記者:三季度中國出口創下了季度歷史新高,人民幣升值會不會對中國現在良好的出口勢頭造成一定的影響?
譚雅玲:中國出口指標相對比較好,與政策扶持、整個海外疫情的舒緩以及中國在世界貿易當中的地位和影響有特別重要的關係,但目前人民幣升值,外貿企業承受的壓力是非常大的。
中國央行在今年國慶假期後的第一個週末決定,遠期售匯業務的外匯風險準備金率從20%下調為0。這個調整特別及時,對整個匯率市場産生了特別大的影響,人民幣從6.7元的關口又回到了6.7元以下的水平。
因為6.7元再往上升的話,6.6元、6.5元、6.4元的匯率是不適合中國的,因為外貿企業的成本線,國企可能是6.7元、6.8元,中小企業可能是7元、7.02元,特別是外貿企業可能還是偏7元錢以下的水平。
中新社記者:現在有大量的海外資金流入中國,有沒有可能增加國內資産泡沫的壓力?
譚雅玲: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人民幣存在利差和匯差,中國市場本身的龐大和政策的可信度,再加上經濟的可持續性,對外資來講已經形成了非常好的認知,資金的投機是不可避免的,這個時候中國更應該警惕。
10月16日,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首席經濟學家譚雅玲在北京接受中新社“中國焦點面對面”專訪,對此進行權威解讀。中新社記者 張興龍 攝
因為中國現有的金融市場結構、機制、效率、技術,還是存在很多不足,證券市場在逐漸開放,註冊制也在緊鑼密鼓推進,制度層面和結構層面的國際標準化和市場制度規則的準確度,還在進一步提升和加強過程當中,難免會有一些欠缺。如,中國並沒有完整的外匯市場,依然是銀行間的外匯市場,而海外的市場完全是自由化的市場,所以無論交易的經驗、技術、規模還是影響力,中國處在被動的狀態。所以防範相關風險對未來的中國經濟而言特別重要。
中新社記者:樓市和股市一頭連著金融安全,一頭連著老百姓,人民幣升值會不會導致房價上行?對未來的股市走勢又有什麼影響?
譚雅玲:人民幣升值是否會導致房價上行,這個不必擔憂。
任何一個國家的強大都不是靠房地産,期待房地産上漲能夠帶動中國經濟,不符合經濟邏輯。過去中國房地産發展有點過度了,銀行貸款等金融産品跟房地産連在一塊的偏多,增加了很多的隱患。現在中央對房地産調控基調是“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非常堅定,對房地産是在進行微調和漸進的調整當中,這種共識基本上已經達成。“用房子來發家致富”的論點現在已經基本上去除了,實際上,有投資房子的人也在做這方面的準備和應對。
人民幣升值是不是一定會刺激股市?這一點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這一輪人民幣升值並沒有刺激中國股市,中國股市還是在一定的區間內迂迴,所以它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因為匯率是對外關係的價格權衡,而股市是對內資産和經濟基本面或者企業發展的一個基本體現,這兩個的側重完全不一樣。
中新社記者:最近“人民幣是否已經進入升值新週期”的討論很多,有國際投行預測人民幣未來12個月還將大幅升值,可能升值到6.5,您如何看待人民幣匯率的中長期走勢?
譚雅玲:中長期走勢現在不太好判斷。第一,美國大選沒有落地。第二,中美貿易還處在不確定的狀態。第三,疫情給中國經濟、世界經濟帶來的結果是不確定的。雖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預測是向好的,但是伴隨冬季的來臨,疫情反復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這一波疫情會對整個經濟貿易産生多大的影響,目前還不確定。
山西省太原市一銀行工作人員清點貨幣。(資料圖)中新社記者 張雲 攝
人民幣對美元匯率在6.7以下的水平波動應該是一個常態,至於能否回到7,是有可能的。因為最簡單的一個邏輯:大漲就會大跌。這個技術邏輯是沒有辦法改變的。6月份開始,人民幣的升值到現在並沒有停歇,也面臨著貶值的修復性,它要化解一定的風險,人民幣可能向6.8、6.9偏貶值的方向修正。
中新社記者:目前人民幣是第五大國際支付貨幣,人民幣對美元升值,是否會影響人民幣的國際地位?人民幣是否會成為全球外匯市場越來越重要的錨點?
譚雅玲:人民幣的國際地位首先是在信譽上佔領了全世界。人民幣還是一個不可自由兌換貨幣,在不可自由兌換的前提下被融入了SDR,這是一個世界創舉。這跟中國所作出的貢獻和誠信程度比較高有很大的關聯。
但從中國貨幣功能的角度看,我們不要去跟主要的發達國家攀比,對自己的貨幣定位要有一個準確的判斷。要從發展中國家走向發達國家,奮鬥的路途還十分遙遠。同時,要從不可自由兌換貨幣變成可自由兌換貨幣,市場價值、市場制度、市場結構,包括市場參與者的知識技能和國際標準,都面臨著急切的學習、補充和提高。
雖然升值可能有利於人民幣的地位和形象,但是升值對國民經濟和財富的損失、壓制等負效應也值得關注。
中新社記者:今年以來,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全球貿易、金融及經濟的背景下,人民幣跨境使用仍然保持韌性並呈現增長,但美國部分政客威脅強行切斷人民幣、港元與美元的結算。中國應該如何應對這類極端情況的出現?
譚雅玲:這種極端情況,恐嚇性的意味更大。因為對美元的流動性來説,港幣和人民幣都是非常重要的支撐點。如果美元的流動性因為港幣和人民幣出現了風險,美國人會給自己找麻煩嗎?這個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美國的美元很有霸權,勢力很強,但我們也要看到,從美國的經濟背景和經濟結構,或者經濟邏輯來講,它是最缺錢的國家。因為全世界最大的債務國是美國,它是靠借錢過日子的。
中國是外匯儲備的第一大國,其中美元的儲備佔絕對多數,港幣則是聯絡匯率制,基本上以美元為主。
現在美國的債務規模已達到27萬億美元,面臨大選,如果割斷港幣、人民幣跟美元之間的關係,美國人自己也會有麻煩,而且是很大的麻煩。所以,威懾和恐嚇的可能性更多一些。不過未來,我們還是要跟蹤觀察,提高風險預警。
中新社記者:近期,中國央行在深圳市開展了數字人民幣紅包試點。有觀點認為,人民幣數字化後,可大大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您怎麼看?
譚雅玲:數字化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這或許是一種路徑、一種方法,但是我們還是應該加強人民幣真正意義上國際化的進程。
數字貨幣的推進可能對人民幣國際化是一種輔助,但是不能代替人民幣國際化,所以發展數字人民幣要保持一個節奏,保持一種理性,人民幣最終可自由兌換才是人民幣國際化的根本目標。(完)(作者 李金磊 彭婧如 程春雨)